Mia

【随笔】黄黄的树林,黄黄的天

现在回想起来,小时候,我常常沿着同样的路走去同一个地方,如一位老者。那儿令我记起某个比童年所能企及的更加悠远的过去,也让我初次拥有一个人的意识,一个活生生的,甚至有权利混迹在车流中跳舞的人的意识。这绝不等同于如今正在说话的我的意识。但是没关系,我已经拽住了那个幼小的我的麻花辫,我正在为它松绑。当场景回归,我的语言也要回归,回归到一个与童年平行的世界里去。


大部分时候,我去得太晚了,只记得黄黄的树林,黄黄的天,以及天底下其他颜色的孩子们。在许许多多的孩子里,一个孩子叫唤着另一个孩子,又有一个孩子啃着果子走来走去。我问他,这是嘎啦果吗?他点点头,然后迟疑地摇摇头,走出好远的路又折回来;走路的时候,他一直看我,好像忘掉了什么似的,于是我也就一直看他,看他眨巴眼睛,看他的睫毛慢慢湿了,变成一对蜻蜓翅膀。几片叶子从他的头顶落下来,像几块巨大的铁。铁是紫色的。铁也是果子做的。果子不是嘎啦果,是葡萄。铁先是等着,然后把自己摔碎,之后就再没什么别的事了。


之后我就和几个孩子一起坐着。我们聊着天,聊聊成绩,聊聊长大要和谁结婚,聊聊嘎啦果的味道,聊累了就躺在树底下睡一会。等到睡醒了,我们就看见有个女人,这个女人穿了件连衣裙,我们都看不清它的颜色。女人吹一声哨,把我们领到一个不知什么做的祭台面前,说要算一算我们的命运。于是我们就排成纵队。几个孩子走上祭台,然后高兴地跑下来,有那么一瞬间,他们变成了自己长大后的样子。


等到我的前面再没有人,等到我的前面只剩下祭台,我就走上去,可我并没有变成我长大后的样子。我没有变,也没有发生任何令我欢喜的事。我回过头去,看见那个女人向我走来,看见她的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。于是我就知道她要说什么。我一直都知道,因为在过去一个月的每一个夜晚,我一直走着同样的路来到同一个祭台前面,黄黄的树林,黄黄的天,还有其他颜色的孩子们。可是我必须再听她说一遍,所以我就告诉她,让她把想说的快点说出来。于是她就说出来了,她说我长不大了,她说今天就是我的死期。


孩子们很安静,我的心也很安静,可我的心不喜欢这句话。于是我就哭了,哭啊哭啊却怎么听不见哭声,怎么也触不到自己的身体。我站在那里一直听着,听见自己哭着说要看黄黄的树叶飞到天上的样子,然后我就看着,其他孩子和我一起看着,看这些树叶如何脱离枝干,如何在天上纠缠、亲吻,如何变成紫色,又如何变成铁,然后四分五裂,变成一整个世界最初的样子。这之后,我安心多了,我安心地醒来,看见妈妈的两只眼睛,于是猛地想要说些什么。我要吃葡萄。妈妈说,好,明天,明天一早就会有新的葡萄开始结果;听见了吗,就在窗外,那是藤蔓拥抱的声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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